追思父亲入社建公

追思父亲

四、入社建公

毛兴国/文/图

作者父亲

父母在甘肃环县通过多年辛勤劳作,收获比较丰厚,又通过变卖了土地,积累了一些财富和部分家业,但是回到老家中宁,要想在李家滩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立足创业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
年二哥出生。父母、大姐、大哥、二哥五口人都住在先前建的两间土坯屋子里,本来就很拥挤,打下的粮食和生产农具也无处存放,都要放在屋里,家里养的四头驴拴在外面常年受风吹雨淋,父母看着也心疼。于是,父亲决定翻新扩建房屋。白天,父母亲不误农时下地干活。天黑后,支起两个木头架子,一人背一个大背篼,从一百多米外的地方背土垫台子,再用石杵子夯实。又在自家的地里挖土坯(垡子),等晒干后,再一块一块用人背或用驴驮回来,请乡邻和亲戚帮忙建造房屋。父母早出晚归,披星戴月,齐心协力,满怀信心地规划着未来的生活。然而,世事难料,年成立人民公社,农村所有的土地都归集体所有,牲畜、大型农具归公入社——父母含辛茹苦,没有白天黑夜加班加点置下的家产,除了还没有完全建好的房子以外,十几亩地、四头驴(两头騲驴即母驴、两头阉驴即被阉割后的公驴)等财产全部充公,归生产队集体所有。队里来人要牵走我家的那四头驴,三头被拉走了,剩下那头黑色撇蹄子騲驴怎么也拉不动。后来来了俩人,一人在前面拉,一人用柳条在后面使劲抽打,驴被打急了连蹦带踢,四蹄一蹬就是不走。此时奶奶恰好在我家,听到有人打驴骂驴得响动,从屋里出来,看到被打骂的正是那头撇蹄子騲驴,扑上去抱着驴头痛哭起来,家人怎么也劝不住。外人有所不知,不仅是奶奶,就是全家人也都对这头驴有特殊的感情,用父亲的话说:“它是和虎虎(大哥的乳名)吃一锅饭长大的啊!”父亲这话可是有来历的——当年,父母亲在甘肃环县朱家山买了一头騲驴,一是为了犁地耕作,二是为了繁衍。当那头騲驴在生产眼下这头被奶奶抱着不放的撇蹄子驴时,出现了难产,大半天时间怎么也生不出来,急得父母亲和奶奶团团转。后来父亲死马当做活马医,死拉硬拽,小驴娃子总算是生出来了,但驴妈妈难产死了:那可是一大损失,相当于半份家业没了。小驴驹没了驴妈妈,饿得奄奄一息,这可咋办啊?当时大哥还不满周岁,奶奶给大哥喂小米粥,看着小驴驹快要饿死了,灵机一动,掰开驴嘴,改用一个大一点的铜勺,一勺一勺地把一大碗小米粥灌给了小驴驹之后,就在旁边静静地看着。过了一会儿,小驴驹能动了,又过了一会儿,驴驹四蹄乱蹬,奶奶高兴得笑了起来。就这样,奶奶每次做饭或熬粥时都要多做一些,等全家人吃饱了,把剩下的饭菜喂给小驴驹吃。没过几天它自己就会吃了。在奶奶的精心照料下,小驴驹长得很快,三四个月后就会吃草了。每当全家人吃饭时,这头驴娃子闻到饭香,站在窑洞门口就是不走,只要有剩饭剩菜奶奶都要给它吃,虽然是牲口,但它却是在奶奶的呵护下长大的。驴也通人性。到后来小驴长到快一岁时,父母把大哥和姐姐抱到驴身上骑玩。过了两岁多,父母和奶奶用它拉犁种地,驮运粮食,骑着它从甘肃到宁夏来来回回走。当家人想要骑它时,它会主动躬下腰来配合,走起路来稳稳当当,全家人从来没有因为骑这头驴而摔过跤。更令父母、奶奶舍不得的是,这头騲驴繁衍产下了三头驴驹。这就是奶奶为什么要抱驴痛哭的原因。年,人民公社刚成立时,长滩公社李滩大队自西向东按自然村划分为七个生产队,我家被划归到最东边的毛庄七队,西面靠近李家滩,南面过了南河子就是王家河湾(曹桥),北边是洋中滩。由于七队耕地面积大,社员居住庄点分散,不便于生产等方面的管理。于是大队、公社和县政府决定,将李滩七队一分为二成两个生产队。东部毛庄因为老住户多,居住相对较集中,七队队名不变,我家所处的那片滩地为八队,后来因为原六队迁移分散缺失,八队就补充为六队。因为老住户只有十来户,外来新住户占了一半,政府给起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“新和(xinhuo)滩”又叫“新和队”。其寓意是:新户、老户和谐共处。

我们全队只有不到三十户人家,但耕地在册面积就有近四百亩。原来的老住户都是贫下中农,解放后入住的新户也都是贫雇农。人少地多,集体财产匮乏,经济基础薄弱,全队除我家入社的四头驴外,还有一头驴是一个中农家庭刚买下不久就入社的。在我的印象中,年因自然灾害,政府下发返销救济粮时,我家用股份基金顶过粮款,其余部分到了年土地承包到户,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时,我家除了承包的耕地,还分了一匹骡子,而且还给我家发了钱——这钱可能就是当年入社时的股份基金。我家入社的四头驴是我们生产队的主要集体财产,是社员群众的好帮手。父亲主动报名当饲养员,每天铡草、垫圈、精心饲养着队上的“半壁江山”,一干就是五六年。在父亲的精心饲养管理下,我家入社的那两头騲驴(母驴)繁殖很快,到了七十年代已是骡马一大群。

入社前我家的房屋还没有完全建好,后续建造的房屋布局是这样的:正上方坐北向南有三间大屋,东西带有两间耳房,三间大屋为客厅兼主卧室,东耳房是厨房兼卧室,西耳房为库房。因听说要吃“大锅饭”了,父亲就在东面的厨房墙角挖了两个深坑,把两个大菜坛放了下去,用土填实,盖上盖,再铺上一张油布,与地面平齐,上面再摆上物品。菜坛里装满了早前从环县带回的小米留着备用,以防万一。

当年,在“鼓足干劲,力争上游,多快好省的建设社会主义”号召下,全国人民高举总路线、大跃进、人民公社“三面红旗”,开展了轰轰烈烈的生产建设高湖。地方为了迎合形势,大刮“亩产过万斤”地浮夸风,鼓动全民吃“大锅饭”,“跑步进入共产主义”。长滩公社与全国一样,每个生产队办个大食堂,大家同吃一锅饭,乡亲们称之为“吃食堂饭”。刚开始时,食物还算充足,吃饭管饱。但后来“食堂饭”就不叫饭了:烧几大锅开水,往锅里加些盐,把菜放进去,再把面粉或米粉倒进锅里煮成面糊或米粥。食堂所用的面粉,是把麦子磨碎即可。所吃的米粉是米与糠的混合物:上缴公粮后,把所剩下的秕稻谷和草籽磨碎就是农村社员吃的粮食。用这样的米粉或者面粉煮饭时,炊事员站在锅台边,用木板反复搅,使锅里的野菜、碎米与稻糠或者是面、麸皮与野菜充分混合,吃起来难以下咽。越到后来这种米面越少,绝大部分是野菜、稻糠和麸皮,就更难下咽了……上级规定:吃大锅饭,谁家都不能搞特殊——每个生产队都有专人负责监察,只要发现谁家烟囱冒烟,立刻有人上门查看,发现有人做饭,立即收走锅碗,收走粮食。年11月我出生了,母亲及全家人和其他社员一样,在队里的食堂吃糠咽菜,没有奶水。我白天要饿上一整天,到了夜深人静时,母亲拿出藏下的小米熬一锅粥,先喂我吃饱,剩下的再分给哥哥姐姐们。另外,哥哥姐姐和父母亲,还可以吃一点别人家吃不到的东西——皮条——过去我家养的牲口多,留有几个牲口用过的皮拥膀子、皮鞭和皮质套绳等,母亲把这些皮具上的皮料割下来,用水泡软,用刀切成小片,放到锅里加盐煮熟,每人分一小块,嚼着嚼着,就可下咽充饥。

现在想起来,如果没有父亲从环县用驴驮回来的粮食偷偷藏在地下,我与那些被扔到野滩渠沟里的死娃子是同样的命运——没撂进黄河已经是大造化了,还哪里有后来的故事?

所谓的“三年自然灾害”加上“浮夸风”、“大跃进”,造成粮食极度短缺,全国各地有大量人口因饥饿而死,就连被称为“塞上江南鱼米之乡”,旁邻黄河两岸旱涝保收的中宁县,也未能免遭此厄运。长滩公社某滩,在这期间,被当地老百姓改叫成“死娃子滩”,原因就是出现了活人饿得实在没有吃的了——野菜挖完了,树皮吃光了,看见扔在野滩渠沟里的死娃子,用火就地烤着吃掉了……中宁县委书记齐丕文,欺上瞒下,虚报产量,吹牛皮太大,全县各生产队的粮食全部上交国家,也完不成他虚报的征购粮任务。正当老百姓饿得死去活来的时候,齐丕文为了寻找新欢,故伎重演,自己开枪(那时候县委书记带有手枪)打死了睡在身边的结发妻子,却谎报案情说是“阶级敌人枪杀了县委书记老婆”。公安部门破案后,上面才知道了中宁县的事情。

年“四淸”运动又开始了。前期是各生产队“清工分、清账目、清仓库和清财物”,涉及不到父亲。后期发展到“清思想、清政治、清组织和清经济”,把父亲卷入其中。有人揭发检举说父亲历史不清,有历史问题,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:说父亲当年逃兵后回家探亲被抓,有人千里骑马闯营劫狱,开枪搭救,里面有蹊跷。再拿我家入社地驴说事,有人指着队里的牲口,言辞凿凿地说:“在李滩大队,地主家也没有这么多牲口,仅凭这一点,老毛家的贫农成分绝对有问题——毛正怀家富得比地主还地主!”当年负责我们生产队的社教工作组成员老顾(北京人),年近五十,待人和善,说话文绉绉的,没有偏听偏信下结论,而是把检举父亲的问题写成文字材料,上报给县社教工作团,引起重视,工作团派老顾专程去甘肃庆阳环县,就父亲当年成分划分评定,找到当地政府做了调查,查阅了我们一家当年被评定为贫农成分的原始档案材料。环县组织部门出具的材料证明:父亲划为贫农成分没有任何问题。他又深入到父亲当年的居住地——朱家山蔡家峁和打工停留时间较长的朱庄子等地,了解父亲二爹和奶奶在环县十三年的劳动生活状况及社会交际圈。老顾每到一处,每遇到与父亲打过交道的人,大家众口一词:“大刘(父亲)是个好人!”

老顾调查了一个多月时间,回来后拿出了厚厚的一摞子外调材料,当众一一宣读,十分动情地说:这些材料都是我到毛正怀当年逃荒的地方调查来的,是那些地方与毛正怀打过交道的乡亲们亲口说的,他们说刘大——就是毛正怀——是当年逃难来环县的,他除了一双手,别无分文,他是地地道道的穷苦雇农,是一位重情义的大好人!环县那里与他打过交道的人,非常感谢他,也很想念他!

年1月初稿写中宁

年7月12日修改于银川绿地香树花城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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