鸣沙拾遗之一引言

没有修复前的鸣沙古塔(照片提供:杨月凤)

编者按:经过3年多时间的搜集整理,《鸣沙中学六十年记》书稿基本成型了:大致分为三个部分:《鸣沙拾遗》《鸣沙中学》《鸣沙掠影》。《鸣沙拾遗》侧重于鸣沙历史、鸣沙名人、鸣沙宗教,《鸣沙中学》侧重于鸣沙中学前世今生、鸣沙中学名师荟萃,《鸣沙掠影》侧重于鸣沙地区民俗人情、风物典故。需要说明的是:书稿中所说的鸣沙指的是当今的鸣沙地区,包括中宁县城以东的鸣沙、白马、恩和、长滩等地域,而历史上的鸣沙州相当于当今的地级市,包括整个卫宁平原(中卫、中宁两县)、吴忠西部、同心北部等广大地区。

这里将编辑好的书稿分篇目在平台再一次推出,敬请作者与读者注意寻找文中有不准确或错误的地方。考虑到平台现在有自身要求,在审阅不能通过时,编者将以单独推出再一次征求大家建议与修改意见——尤其作者们敬请特别留意!

杨森林/文杨月凤/图

历史的长河就如同我们身边流淌着的黄河,昼夜不息,如诗如歌,并不因谁的掩饰就能改变它原有的历史与痕迹。

坐落在卫宁平原黄河古道崖头边沿上的鸣沙塔,古朴残缺,历经沧桑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前,朝天张开参差不齐的大口,任凭狂风暴雨肆虐。

没谁知道其来龙去脉,也没人采取过保护维修措施。护卫塔基的大青砖被人挖回家砌墙,裸露出的黄土被人拉回家垫圈。粉刷在塔身外表的白灰逐年脱落。塔层间各个拐角悬挂着的风铃早已不知去向。塔内砖头缝隙间,被好事者敲出了能够支撑脚尖的台阶,胆子稍大者背贴着塔身,脚尖踩着台阶,可以攀登到二层以上的拱门。

一层拱门朝正南敞开,人稍一弯腰便可进入。二层拱门朝正北直通塔身外面。与正北面对称的南面二层拱门,只在塔身外面修筑了个实背拱门,如同浅浅的窑洞,像是供佛的佛龛。三层拱门朝东。四层拱门朝西。五六层拱门与一二层拱门方位重复。

钻出拱门,凉风习习。极目远眺,黄河如丝绸缎带般飘飘渺渺自西域天际而来,从东方牛首山下放渺渺飘飘而去。两岸是平坦的土地,春季黄沙漫漫,夏季绿洲遍野,秋季一片金黄,冬季冰天雪地。黄河中间一大片空旷的河滩地名为长滩,过去是独立的乡政,现今划入鸣沙镇管辖。河滩地靠南的老岸地,上方是恩和镇,中间是鸣沙镇,下方是白马乡——这片占据着中宁半壁江山的沃土,历史上被称之为“鸣沙州”地区。

塔北边崖头下方是黄河古河床留下的一个大湾。当年应该是黄河主河道,河水不知何年何月北移,且黄河水越来越小,昔日的河床演变成了今日的河滩,当地人叫做“塔河湾”,其间留有星罗棋布的湖泊,里面生长着冒出水面的铺草迎风摇曳,发出哗哗声响。牛马下入其间,湖水漫到肚脐,一嘴接一嘴,原汁原味吃个不停。湖泊与黄河支流(当地人叫小南河)之间是一大片干旱沙地,上面生长着朝地面爬伸的尖尖芦草。驴羊在上面撒欢吃草,啃痒痒抵角。

盛夏,湖中老鳖慢悠悠划动手脚,出了水面,爬上沙滩,舒舒服服晒着太阳,当地人称之为“晒盖”。那时候,鸣沙人连鱼都不抓不吃,不要说抓着吃老鳖了。更何况抓老鳖稍有不慎,老鳖伸出头张开嘴,一旦咬住手指,绝不松口,直至咬断。渠水湖泊里的鱼儿到处滥窜,小孩下到水里,鱼儿碰得腿肚子直发痒痒。偶尔有顽童捞了鱼儿,路过鸣沙街会被居士老婆子拦下,嘴里念着“阿弥陀佛——小哥哥,行行善——行行善——”将鱼儿从顽童手中接过,立即放入渠水之中。

童年与伙伴给生产队放牛驴骡马大牲口,把牲口往塔下的河湾草滩湖泊一赶,与伙伴钻进古塔一层拱门,贴着脊背爬上二层,再从拱门猫腰钻出,眼前就是一片苍苍莽莽的塞外风光:平展展的河滩除了庄稼,没有人烟。原来的朱滩、周滩、上滩、下滩,因年青铜峡修水库,人口全部被迁移到当年银川平原贺兰平罗一带,除小南河北边有几间孤零零的小房屋水文站以外,别无任何建筑物,可谓一马平川一览无余而又原始古朴,直至黄河对面山脚下的枣园火车站,偶尔会有火车开过,留下缕缕青烟,久久不愿散去。

凉风从拱门直接挤入,钻入尚没发育完全的身骨,不由得要打几个寒战。塔外面是数层砖头从塔身凸出,茬口压茬口砌出半米左右宽的平台。沿平台转一圈,就是再怎么熟悉,也要双手紧扶塔身。

那时候,欣赏风景远远不如留心观察周围菜园里有无看护的菜农更重要:良机一旦出现,蹑手蹑脚从塔内台阶跃下,左顾右盼溜进菜园,三下五除二将成熟瓜果收入囊中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回塔内,重新爬上塔内爬上拱门,就是一旦被菜农发现跳着奔子追逐谩骂,也奈何不了我等大嚼大咽。

塔下崖头就是北边河滩。一眼冬天冒热气、夏天渗骨头的神泉,常年泛出清澈透明的泉水。大嚼大咽之后,喝一肚子泉水,敞开衣衫,展开双臂,如同现代飞翼人一般朝着塔河湾水泊边干草滩地方“飞”过去——那个酷、那个爽,如同现代飞翼人穿着飞翼服在空中翱翔,虽说我们当年在地面,但那个兴奋劲一点不比空中飞翼人差!还没飞到草滩,就相互吆喝着:“打梭罗——打梭罗——”

“梭”是一节从放牛鞭杆上锯下来的二到三寸长的木头。战斗双方在草滩上划出界限与中线。双方“将士”拿着带有弯头的木棍(一般都是放生口的鞭杆),将“梭”赶到对方界限以外就是胜利。败者一方要从底线一端开始,一口气喝着“喝梭奧——”跑到另一端。中间如果断气,就要重来。

三番五次下来,有人喝不到底线,胜利者再逼,喝者就加入“喝梭奧——儿子打爹奧——”

一场棍棒相加的混战,在所难免。有些人的头上就会冒起泡来。

今天宁夏参加全国少数民族运动会的木棍球比赛,就是当年“打梭”原版。国际比赛的曲棍球也很像我们当年的打梭比赛。

当年在塔河湾放牲口的是鸣沙大队街面上的8、9、10生产队和街边沿的5、6、7生产队。每个生产队一般派2至3个顽童放牧。街面3个队与街边3个队自成联盟,相互对抗。与我当年生死配对的是7队的穆萨和尤素福,5队的是朝奇和三蛋,6队的是夹榔头和仇蛋,8队的是老嗝和太嘎,9队的是嘻嘻和牛子,10队的最坏,是球嘎和龟贼。

那时候打梭赢输,就是天大的事情。但不管谁输谁赢,回家路过鸣沙街前,都要将自己的灰头土脸清洗一遍。衣服再破烂,小脸蛋也要洗得干干净净,小风头也要用水梳一番。

骑着大牲口经过鸣沙街,甩着响鞭,吆喝着牲口各自分开,走向自己回家的路途,人人骄傲得就像小公鸡一般雄赳赳打鸣,个个神气得宛如勇士一样气昂昂凯旋。

这种过往的浪漫生活实在令人流连忘返。前些年,与我当年一起打梭的村长张学胜拉我去看塔河弯,说是他如何如何将昔日荒滩湖泊整治成了良田。我没好气地喷他:“你修着干啥?咋不给我们留点空间、留点念想?”

高中毕业当农民,前途难料,人生迷茫。常常约好友半夜三更钻进塔内。仰头凝望,如同井口般敞开的塔口上方,繁星点点。于是,相互安慰:人生不会总是暗淡,哪怕通过残塔口,也能一睹星光灿烂。为了立志,曾与好友从塔内攀上残缺的塔顶,搬起塔身上砖头,垒了两个高高的塔尖,预示人生总会在残缺的废墟上冒尖。

上世纪八十年代,当了专业记者,为追寻鸣沙历史,到银川西塔院内,与宁夏博物馆考古专家钟侃谈起鸣沙古塔,他痛心疾首:鸣沙塔价值连城,但毁坏严重,再不抓紧维修,就有坍塌危险——国家拨出了30万专款维修资金,当地就是不好好配合!

我找着正在银川开会的中宁县委书记兼县长张居正——我与他是忘年交老友,坦诚告知:人生一世,草木一秋,能在有生之年修复古塔,只要鸣沙塔在,你的英名就在。

张居正当即安排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刘进国(与我是鸣沙中学高中同班同学、情投意合的挚友)给宁夏文化厅打报告,派专人组织协调,鸣沙古塔当年得以彻底修复——塔基重新清理夯实,散落在民间的大砖头重新镶嵌在原来位置。坍塌的崖头全部被石头混凝土护理。塔身上的缺口连同朝天敞开的残口,被来自云南专业复古维修团队修复。

再见老友张居正,他老是拿鸣沙塔与我戏言“你可是把你们鸣沙塔修好了啊!”“那还不是您‘县太爷’的大功劳嘛——”我常常以此笑着作答。老友张居正弥留之际,我去重症室看望。他在我耳边细语:“鸣沙塔,修得好……”

而我再去鸣沙塔,尽管整个古塔维修得天衣无缝,塔内安装了供人上下的扶梯,塔下的安庆寺得以重建,塔周围绿树成荫鲜花盛开,可总觉得少了些当年的沧桑与悲壮。探寻鸣沙古塔和鸣沙的历史,也就势在必然。

作者杨森林年在故乡留影(友谊拍摄:王毅)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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